1982年，刘华清出任解放军海军司令员。在此之前，中国从未形成完整、明确的人民海军战略发展思路，海军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几乎只是陆军的“辅助军种”。刘华清出任海军总司令后，提出并认可了中国的海军战略理论，推动了核潜艇等先进海军装备的发展，组织和培养了一批现代化的海军军官。在升任中央军委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期间，海军依然是刘华清的工作重点之一。

尤其是刘华清，为中国航母发展付出了巨大努力，外媒称他为“中国航母之父”，认为他是“中国高层领导中航母最有力的推动者”。刘华清的老下属、原海军装备技术部部长郑明认为，刘华清是“高层领导中海洋意识最强的人”，致力于引领全军从“大陆观”向“陆海统筹观”转变。

参观完英国核潜艇，一夜没睡

刘华清1998年正式退役，随后他开始撰写回忆录。我也参与了《刘华清回忆录》的编撰，写了很多刘华清缴获海军装备的事情，后来回忆录里只用了一部分，因为有同志说这部分内容太多，把刘司令写成了装备部长。其实刘华清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司令员一定要抓紧装备，不然拿什么去打仗？”他当司令员的时候，我担任装备技术处处长，有一次他很严肃地对我说：“斯大林二战期间，我干掉了好几个军械部长，你干这么重要的工作，一定要小心谨慎！”

上世纪80年代，刘华清（中）在郑明（右）陪同下视察大连舰艇学院，检查即将安装在新型护卫舰上的作战指挥控制系统

1982年，刘华清出任海军司令员。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中国海军装备与国外差距很大。刘司令员几年来多次率军团出国访问。1984年11月，他率海军代表团访问英国，我以海军装备技术部副主任的身份随团。当时他已经年近70岁，但整个访问过程中精神都很好，我们跟着他不免感到很累。他的秘诀就是一上车就打盹，抓紧时间休息，下车后立即以饱满的精力和热情投入到访问中。我在海军学院学习时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英国人讲解的时候，我就一边听，一边记笔记。刘华清没有夸奖我，却批评其他随行人员，“我是来提问题的，你们怎么也跟我一样？” 只听不记笔记？”

英国国防部外事处处长和我同乘一辆车，私下对我说：“你们刘司令真不简单，他真懂得问问题。”由于刘华清问得认真、真诚，英方也尽心尽力，多给我们讲，多让我们看，特别是安排我们参观英国建造的第一艘核潜艇。此前我和几位海军首长访问英国时，英方都不肯安排我们参观核潜艇和常规潜艇。我们一位主管潜艇的副司令对此很生气。这次英国海军不但安排了详细全面的参观，还安排刘华清当晚住在核潜艇司令家里，我则被安排住在副司令家里。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刘司令问我：“昨天睡得好吗？”我说：“早早就睡了，睡得好，今天还要继续探望呢！”刘司令批评我说：“尤正明，你还睡得好，我一晚上都没睡！你看这么好的核潜艇，这么好的保障条件，这么完备的基地体系，我就想我们的核潜艇的状况、安全问题怎么能改善呢？”我当部长的这十年，跟刘司令一起工作，我一刻也不能放松。刘华清不喜欢表扬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几乎从不表扬我，总是严格要求我们工作、学习。

航母主要用于保卫祖国的海洋权益

刘华清对航母情有独钟，早在1970年，他就根据上级指示，组织了专门论证，提交了方案。当时，国防部第七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大多到五七干校上班，唯一负责水面舰艇情报的水面小组，只有张日明和于英二人。他们二人1970年5月中旬赶到海军造船厂，向刘华清河轮船处的同志作了第一份报告。当时没有电脑技术，他们就把照片打成最大尺寸，贴在胶合板上，加上简短的说明文字。当时这叫“洋片”。刘华清听后说：“胖子（张日明），你讲的那么多，我一下子记不住，能不能给我一份小一点的手册，让我向上级汇报时看？”于英和张日明连夜把手册做成，第二天就发给了​​刘华清。 他很满意，以此为起点，七院开始组建航母论证队，但由于“文革”期间一系列变动，该项目最终被搁置。

1980年5月，刘华清在总参谋部工作期间，曾到美国访问，参观了美国海军小鹰号航空母舰。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和科技人员第一次参观真正的航空母舰。他参观了航空母舰上上下下几十层楼。我和随行的专家一起走下来，看得非常仔细。1982年，刘华清出任海军司令员，他告诉我，当了海军司令员之后，航空母舰在他心里的分量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1980年，刘华清访美，参观了美国海军小鹰号航空母舰，美国海军赠送给他“小鹰”号舰徽作为纪念。

刘司令为何如此重视航母？中国是一个沿海大国，拥有3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洋国土”，海防边疆广阔，但只有中小型舰艇和短程岸基航空兵，一旦海上爆发战争，有时只能“望洋兴叹”。此外，在世人眼中，航母被视为综合国力的象征，它的存在与发展也是各国军事家关注的焦点之一。在1987年1月的海军第三次装备技术工作会议上，刘司令说：“我们建造航母的目的，不是为了和美苏争霸，主要是用来解决对台斗争的需要，解决南沙群岛争端，维护海洋权益等任务，还可以用以扩大维护世界和平的政治影响。”

1989年9月，刘华清已调入中央军委，仍然十分关注航空母舰问题。 在听取关于航母研究的汇报时，他讲到：“1984年、1985年邓主席会见外宾时，就说我们没有能力从封锁和反击上对付台湾。封锁说舰载飞机从海上起飞，在空中的时间很短，再造航程长的新型飞机，要几百亿。海军说，有了航母，可以省下不少飞机，一艘航母相当于300架陆上飞机，不用3个航空师，岸基飞机掩护航母，航母掩护潜艇。这个东西是绝对必要的。去年3月，越南挑衅，南海舰队两天就过去了，空军却不能……有人认为航母是必要的，现在花100亿也花不起，要的是美国庞大的航母舰队。”上半年，尚昆还说，中国海域面积太大，海军力量有限，只能依靠陆基飞机掩护，不能依靠陆基飞机掩护。大到需要航母，不是我们这一代，但要进行预研……⋯如果你问我未来航母和核潜艇怎么排，我会说海军缺少的航母要先排。”

为了航母，还有不少“软钉子”

美国《海军战争学院评论》2010年冬季刊刊登了一篇题为《中国的航母野心》的文章，介绍了刘华清大力推动中国航母工业的情况。“刘华清上将……不遗余力地推动海军装备航母。但他的观点并没有得到中央文职领导成员的支持。资金和相关技术储备不足可能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刘华清的主张与中国政府1997年提出的“新安全观”相冲突，后者强调要用“温和”的手段像解决陆上问题一样解决海上问题。”

对此，郑明回忆，当时中央领导追求稳定的国际环境，刘华清发展航母的战略构想并未被上层接受。刘华清一直坚持航母是一个长远的规划，他曾开玩笑说，“中国不造航母，我就不得安宁。”

《刘华清回忆录》里有一段专门讲他筹划航母的经历。有人建议书名叫《航母梦》，我不同意。刘副主席在做梦，所以全体中国人真的都在做梦。最后的书名叫《中国航母》。

1988年，我向刘华清等军委领导汇报海军装备发展情况。在介绍航母时，我做了一张大图，展示美国、英国、俄罗斯等发达国家都有航母，印度、泰国、巴西甚至日本、韩国都有“准航母”。我把这些国家的航母图片贴在四周，中国则被放在中间，只留了一张白纸：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首长们开玩笑说：“你们办展览还挺厉害的！”其实，这是刘华清的指示，想用生动形象的方式，让军委领导们意识到发展航母的紧迫性。

为了航母，刘华清经常遇到“软钉子”。他多次提出，建造航母不能等，“但如果财力不够，也要早点论证”。有一次一位高层领导说：“你看，你又说了。”刘华清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建造航母不太可能是他的“政绩”。他对海军高层领导说：“我会抓住机会，建造航母，这辈子肯定用不上，我准备将来当海军司令。”他做了长远打算：先对航母发展进行可行性研究；再对舰体平台、舰载机进行关键技术研发和科研攻关；再视情况开工建造。但由于国家资金有限，刘华清上述关于航母的计划并未如期实施。

刘司令曾对我说过，“一艘航母从开始论证研究到建造完成，一般要二三十年才能初步形成战斗力，就算现在开始，中间不间断，也要到2010年到2015年左右才能形成战斗力。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在海军司令员任期内就用不了了，从现在开始就是五年任期，要到第五任司令员任期内才能用！”

如今已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从刘司令开始的海军司令员已进入第五个任期，我们这些老水兵虽然都快八十岁了，但还是殷切地希望刘司令关于航空母舰的预言能在我有生之年早日实现。

1945年9月，刘华清率部收复被日伪占领的夏津县城后拍摄的照片。

刘华清的生活片段

在以政治为中心的时代，他提出以教学为中心

20世纪50年代初，郑明被海军船舶部派到大连海军学校学习，刘华清在1952年至1954年担任该校副政委，后任副校长。那是郑明与刘华清的第一次接触。刘华清在担任军校副政委期间，提出了“以教学为中心”的主张，这在今天看来是一句很常见的口号，但在当时却是有悖于主流的，当时军校的口号都是“以政治为中心”，尤其是大连海军学校的学员大多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很多老干部认为，教育这些学生当然是政治、思想第一要务，但刘华清不顾众人意见，坚持教书。

大连舰艇学院的学员大多是大学生。从入伍以来，学员队的领导干部对这些学员“管得严”，缺乏平等交流。郑明说，是刘华清让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官兵平等”。当时，刘华清30多岁，和学员们年龄相差不大，他很爱和学员们一起打球，每次路过篮球场，看到同学们在打球，他都会忍不住加入进来，脱下军装外套，也上场打球。刘华清喜欢投三分球，他经常用湖北口音说：“我来个‘软投’。”大家笑了，其实他想说的是“远投”。

“左翼领袖”得到一袋花生，他得到一个信封

1966年底至1967年初，红卫兵到国防科委攻击聂帅。聂帅有心脏病，为了保护聂帅，刘华清总是出面劝说学生。结果，他也成了被打倒的对象。1969年6月，刘华清被撤去国防科委副主任职务，调回海军，任海军司令部船舶工业科研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舰办）主任。

刘华清当上海军局局长，相当于连降几级，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办公桌。郑明回忆，有一年秋天，海军行政局给领导干部发花生，说是每个首长“一袋”，一个和刘华清同级的指挥长分到一袋，刘华清分到了一个信封，只因为他不是所谓的“左派领导”。刘华清也不介意，就分给办公室里所有人。

大家都为刘华清感到委屈，但他从不说，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每天准时上班。遇到棘手的工程，他总是主动处理，还要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指责“以生产压革命”。下班后，他一个人在家（当时，刘华清的妻子被派到干校工作）。每次郑明等人来找刘华清、华清家人请示、汇报工作时，他总是在看古今中外各方面历史书籍，尤其是外国有关海军、军事科技和历史方面的书籍。